举起患者的磁共振片子,迎着光,何江弘大夫又仔细看了一遍。
医院第七医学中心(以下简称医学中心)功能神经外科主任,主攻植物人促醒。很快,他就要给一位植物人患者手术了。这是个18岁的女孩,叫雨杭,3个多月前遭遇车祸,从此再也没有醒来。
按摩、药物、针灸,医生们尝试了各种常规手段,依然没能让她醒来。
只剩下手术一条路。何江弘将在雨杭的脊椎上植入刺激器,希望借助电刺激,增强她的大脑生理电活动,最终使她苏醒。
在医学中心6楼病房里,雨杭和她的父母也在准备。父亲握着电动理发器,嗡鸣声中,将雨杭的头发一点点剃下。按照手术要求,头发是要剃光的。
母亲梁涛在病床旁看着,忍不住伸手拦住理发器,说:“给她留一点吧,闺女醒来以后看到头发全没了会伤心的。”妈妈最懂女儿。出事前,雨杭的长发一直到腰。
那是年的“六一”儿童节。一切历历在目。
迄今为止,何江弘和他的团队已经做过多例植物人促醒手术,数量在国内最多,效果也最好。但他说,即使采用这种目前最有效的治疗方法,能唤醒的植物人也只是少数。
何江弘在查看病人资料
更让何江弘担心的是,手术后植物人何去何从——
术后,病人无论是否苏醒,经过短则十几天、长则一两个月的康复,医院。
能往哪里去?一些家属带着病人跑遍全国,医院住进去,直到收到出院通知,再努力寻找下一家。有些植物人甚至前后住过近20家医院。
更多的植物人家庭没有钱,医院,只能回家。从医学上看,植物人只要身体状况维护得足够好,就有可能长期生存。然而,大多数植物人家庭缺乏专业护理知识,更缺乏长期治疗决心。回到家里的植物人,平均生存时间仅有一到两年。
在中国,像雨杭一样的家庭还有近50万,并以每年7万到10万的速度增长。
医院不愿收,回家护理难。何江弘说,植物人无处安放。
促醒手术
何江弘第一次见雨杭时,仿佛看到了一个安睡中的女孩:面容白皙,睫毛浓密,身形苗条。只有全身插满的管子表明,她是病人。
事故发生在年一个薄雾的傍晚。还在农历正月里,这是雨杭在保定徐水一家超市里实习的最后一天。下了班,像往常一样,要穿过国道,走上回家的路。
一辆从右手边冲来的轿车粉碎了这个女孩所有的梦想。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后,四下再无声息。她先是后脑着地,翻滚一圈后,前额再次撞在冰冷的柏油路上。
雨杭医院。没有骨折,没有头破血流,除了几处轻微擦伤,雨杭还是那个清清爽爽的女孩。只是双眼紧闭,失去了知觉。
医院,在ICU(重症加强护理病房)外,他们互相安慰:连伤口都没有,应该撞得不重,缓一缓就会醒过来。不久,奶奶也来了,手里还捧着饭盒。
“这是干嘛的?”母亲指着饭盒问。
“过一会儿雨杭醒了要吃东西。”奶奶说。
可是,当晚雨杭没有醒。她医院,第二天依然没有醒。第三天,第四天……
直到半个月后,医生说,孩子可能永远醒不了。“我们保得住她的命,却治不醒她。”母亲梁涛记得医生这样告诉她。
医生说,这种状态叫植物人。
“如果你们还想再试试,医院。”保定的医生给了一个手机号和一位医生的名字。这位医生正属于何江弘团队。
何江弘介绍,植物人在医学里称为慢性意识障碍,临床中的重要特征是“睁眼昏迷”——患者能睁开眼睛,有睡着也有清醒的时候,但是没有意识。
还有一类患者,虽然同是昏迷,但症状稍轻,残留“微意识”。有微意识就有可能被唤醒。
何江弘为雨杭做过磁共振检查,并追踪了她的大脑活动,发现她有微意识。
学术研究和临床经验表明,病人昏迷的前3个月,有可能靠自身恢复而转醒。但3个月后,雨杭依然昏迷。
何江弘决定尝试最后的手段——脊髓电刺激手术。手术原理就好比通信基站加强信号发射,让网络连接得更好。
病房里,雨杭的父亲拿起电动理发器,在术前再为她理一理头发。最终留下薄薄一层,这是一个18岁女孩的念想。
辗转南北
何时能苏醒?这是植物人家庭最关心的问题。但谁也无法确切解答。在苦苦等待中,植物人家庭还要经受无尽的辗转。
最大的难题是无处可去。
一个多月前,何江弘接到一个来自广东的电话。来电的是一位志愿者,她想让植物人儿童刘辛怡从广州转院来北京的医学中心。
刘辛怡今年5岁,是年河南“情夫虐童案”的受害者。当年只有1岁的她被母亲及其情夫虐待至重度颅脑损伤,成为植物人。
由于施暴者手段极其残忍,小辛怡的命运备受